经文:侵人所爱。
【原文】
为人处世,谁无所欢;人侵我爱,至死不甘;终身怀恨,报复方安;我侵人爱,使尽奸贪;只图自快,不畏讥弹;王章莫逭,阴罪难宽。
注:侵,夺也。世间万物,各有所主。人之所爱,而我用计倚势夺之,去劫盗几何?万一我之所爱,人若夺之,我将何如?以我之心譬人之心,则妄念自息。
案:明张彩,逆阉刘瑾之党也。以附瑾,仕至吏部尚书。有刘介者,少年科甲,为抚州守,新娶吴氏国色。彩闻而慕之,乃升介为太常卿,即履任。彩往拜之,曰:“子得此擢,谁之力也?”介谢曰:“赖公提拔耳。”曰:“子既知恩,何以报我?”介曰:“一身之外,皆可奉公。”彩曰:“我所求者,新嫂也,子既诺矣。”介愕然不知所为。彩即挥从人,以肩舆入拥其妻以去。彩妻性妒不能相容,吴氏日受凌逼,投缳自尽。怀中遗言,请归尸刘氏。彩大怒,命火焚之,投其灰骨于河。介削职回籍,昼夜思念亡妻,弃事而寝,冀图梦中相见。一日,忽闻茅山道士善招魂之术,乃往求之。道士曰:“得本人亲体衣,方可行事。”介曰:“亡妻衣衫甚多,俱藏箱箧,久不忍视。止有百蝶裙一条,乃其所最爱者,临别时留为纪念,吾见此物如见亡妻,行坐不离,今现在此。”道士曰:“得之矣。”乃打扫净室两层,内层粘白纸,书符于上,前供香花酒果,
外层为介栖息之所。戒曰:“当存心定气,想其音容,思其嗜好,每日看纸,如有人形,全似尊阃,则事谐矣。”介如言,看至三日方隐隐有人样,五日全身毕现,七日则宛然妻也,但少气耳,介不觉伤感大痛。道士责之曰:“措大不识头脑,死生梦幻奚以哭为?”至夜半,道士书符念咒,举裙向画而招,画中渐闻啼声,曰:“来矣。”香风过处,吴自画间走下,凝眸含睇,若不胜情。握介手曰: “虽居权门,时刻思念。奸彩侵君之爱,残我之尸,恶大弥天,不日即有灭族之祸矣。妾以情死,仍以情生,感君恋恋,十七年后,当仍为君妇也。”道士曰:“娘子宜速归,恐遭冥府谴责。”呵气一口,其魂即散。视其画,仍一白纸。介对纸而哭。道士曰:“人世光阴,十七年如一瞬息,奈何不稍缓须臾,以图再会?”介以重资酬劳,分厘不受,遂别去。介尝赋诗云:“惆怅金泥百蝶裙,春来常喜伴行云。不教布施刚留得,返魄全凭李少君。”彩后以瑾党夷三族,介以原官起用,奔走仕途。十七年断弦未继,至四十二岁,有显官吴姓之女,年方十七,愿与联姻,介遂娶之。看其声音笑貌,容色举止,宛是前妻,亦爱着百蝶裙。盖其所好之物,隔世犹不忘云。
附:舒芬为翰林时,家书来,有以邻侵其墙告者,公批书覆之曰:“千里书来只为墙,让他几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译文】
注:侵夺,世上万物各有其主,人之所爱,而我用计谋,倚靠权势夺取,离抢劫的盗贼有多远?万一我之所爱,人若夺取,我将怎么样呢?以我之心,比作是人之心,那么狂妄的念头自然息灭了。
案:明代张彩是宦官刘瑾的党羽。因为依附刘瑾,做到吏部尚书的官位。有个叫刘介的人,少年即登上科甲,做抚州的太守,新娶的夫人吴氏是天姿国色。张彩听说后爱慕于她,于是提拔刘介为太常卿,即将上任,张彩拜访道,“你提拔到这个官职,依靠谁的力量?”刘介谢道:“有赖您的提拔。”张彩说:“你既然知道恩德,用什么报答我?”刘介说:“一身之外,都可奉献给您。”张彩说:“我所需求的是新嫂嫂,你已经许诺了。”刘介惊愕得不知怎么办。张彩即派人抬着轿子进去,拥着刘介的妻子走了。张彩妻子性格狠妒不能相容,吴氏每日受到欺凌威逼,上吊自杀了。怀中留下遗言,请求把尸体还给刘介。张彩大怒,命令人用火烧了她的尸体,将她的骨灰投入河水。
刘介免官,回到原籍,日夜思念死去的妻子,放下事情睡觉,希望在梦中相见。一天,忽然听说茅山道士善于招魂之术,于是去恳求他。道士说:“需要本人亲穿的衣服,才可以办。”刘介说:“亡妻衣服很多,都藏在箱箧里边,很久不忍看。只有一条百蝶裙,是她最喜爱的,临分别时留作记念。我看见这件衣服如看见亡妻,行坐不离,现在在这里。”道士说:“行了。”于是打扫了两层干净的房子,里边贴上白纸,将符咒写在上边,前边供奉着香花酒果,外层是刘介休息的场所。道士告诫道:“你应当存心定气,想象她的声音容貌,思考她的爱好。每天看这张白纸,如有人的形状,象你的妻子,那么事情就成了。”
刘介按照道士的话,看到第三天,才隐隐有人的样子,第五天全身都出现了,第七天则宛然是他的妻子,但是缺少气息,刘介不觉伤感,特别痛心。道士责备道:“傻小子不明事理,死生都是梦幻,为什么哭呢?”到了半夜,道士写符念咒,举着裙子向画招去,画中渐渐听到哭声,说来了。香风飘过,吴氏从画中来了,凝眸含睇,如有无法形容的情谊,握着刘介的手说:“虽然在权门居住,时刻思念,奸贼张彩侵夺你的所爱,残毁我的尸体,罪大恶极,不几天就有诛灭全族的灾祸。
我以情而死,仍然以情而生,感谢你恋恋不舍,十七年后,我应当仍是你的夫人。”道士说:“娘子应当立即回去,恐怕遭受冥府谴责。”吐了一口气,她的魂魄就冲散了。观看那张画,仍然是一张白纸。刘介对纸哭泣,道士说:“人世间光阴十七年如一瞬间,为什么不稍微缓等片刻,以希图再次相会?”刘介用丰厚的资财酬劳,道士分文不接受。于是相别而去。刘介赋诗道:“惆怅金泥百蝶裙,春来常喜伴行云。不教布施刚留得,返魂全凭李少君。”张彩后来因为是刘瑾党羽被诛灭三族,刘介起用为原官,在仕途上奔走,十七年未曾娶妻。到了四十二岁,有位姓吴的大官,其女儿年龄十七岁,愿与他结为婚姻,刘介于是娶下她,观察她的声音笑貌,容色举止,宛然如前妻,也喜欢穿百蝶裙。大概她所喜爱的东西,隔世还不忘记。
附:舒芬做翰林时,家人寄来家书,告诉他邻侵占院墙的事情,舒芬回信写道:“千里书来只为墙,让他几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奏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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