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熊的墓地。
因为人类的贪婪而埋葬,黑熊被无知、冷漠的无辜的死去。
111个坟头。
小小的,不到膝盖高,插着用木片做成的十字架。偏处亚洲动物基金会成都龙桥黑熊救护中心一角。
每个坟头前,都有块圆圆的石头,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日期。
这些石头,有的很干净,有的长满青苔,有的半陷在土里,上面字迹已经不能辨识;还有的被人放上了寄托思念的卡片和鲜花……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石头上的出生年月,都被“?”号代替。
墓地被掩藏在一片竹林中,在料峭春寒里,坟头的草枯黄而衰败,郫河支流缓缓地从旁边流过。当春天真的到来时,这些坟头上会开满紫色的花,长满青青的草。
安眠在这里的每一头熊,都曾经被关在狭小的铁笼里,腹部插上导管,引流胆汁很多年。
墓地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2009年,这里只埋葬了90头熊,2年后,这个数字增加了21个。这里的熊,1/3死于肝癌,另一些则死于铁笼生涯带来的心肺衰竭和各种疾病。
福建归真堂药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归真堂”)日前遭遇了创办以来最大的民间反对潮。
这是一家以熊胆为原料的药业公司,他们本来谋求在创业板上市,股市募资将用于年产4000公斤熊胆粉、年存栏黑熊1200头等两项目。但一条微博,却把他们推向了风口浪尖。
起因是云南卫视《自然密码》制片人余继春的一条微博,他写道:“福建的归真堂上市募资将用于年产4000公斤熊胆粉、年存栏黑熊1200头等两项目。已经省厅初查并且通过了!如果真上市,那今年就是月熊的末日。”文字后面附有一段视频,血淋淋的“活熊插管采胆汁”的画面,引来了上万次的转发。
群众怒火一下被点燃。
尽管归真堂网站上,坚决宣传技术是“无管无痛引流”,但反对声和质疑声并没有减弱。一直致力于救助月熊和废除熊养殖场的亚洲动物基金会,则正式发函归真堂所在的福建省证监会,反对上市。
归真堂创办人邱淑花十分恼火,她对记者透露,该公司已派人至北京寻求有关部委的帮助。“反对我们就等于反对国家。”邱淑花认为,归真堂养熊和活熊采胆汁生产熊胆粉均经有关部委批准,是合法企业。
邱淑花口中的“合法”,并没有问题。
活采黑熊胆汁技术已经在中国存在了30多年。这是个合法却难称人道的买卖。
最初被用于采胆汁的黑熊是被猎人们从深山里抓出,麻醉后切开它们的胆囊并插入铁管,抽取胆汁。在中医学上,熊胆汁常被用来治疗肝方面的疾病,并被认为可以清热败火治恶疮。
这门技术由朝鲜传入,跟其接壤的图门、延吉一带,最先使用这些方法。但这几年,东北黑熊采胆汁业有了扩大趋势,逐渐从边境转移到了长春等中心地带。比如长春榆树市青山乡,几乎每个村每一组,都有养殖月熊的农户。
伞国彦已经养殖了5年黑熊,数量从2头增加到了4头。
在他家简陋肮脏的笼舍里,4头熊被分别关在80厘米宽、120厘米长的笼子里。小一点的,可以勉强转身;大一点儿的,只好永远朝着一个方向站立。熊呼出的气,在寒冷的东北,让这个四面透风的笼舍里面,从墙壁到屋顶,染上厚厚的白霜。
每头熊腹部,都有一根透明的管子插进胆囊,管子另一头,是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密封袋接取分泌的胆汁。出于可以想象的痛苦,每头熊都会下意识地用爪子去抓挠伤口。为了避免胆汁袋被挠破和伤口感染,抽胆汁的熊们被穿上一种重达30斤的“铁马甲”,铁皮会紧紧箍住熊的腰身,在腹部,是一整片铁皮,中间有一个小铁盒,方便熊场业主把装满胆汁的密封袋取出。
这是一种已经被国家明文禁止的物件,但在东北私人养熊场里,却随处可见。
伞国彦说,最近几年,铁马甲已经换成了不锈钢,因为胆汁会腐蚀生铁,造成熊腹部伤口感染—这对养殖户来说非常不划算,因为他们必须花费大量的金钱对熊进行治疗。
材质更换对熊带来的变化只有一个,它们的负重又增加了10斤。
笼子中间,还放着块可以上下移动的铁板,每当需要采胆汁时,铁板就会落下,将熊死死地卡在笼子的一旁。而这时,熊就会用手掌和身体,发疯一样撞击笼子,并发出阵阵凄厉的吼叫声。
没有人会因此心慈手软。在这些人的眼里,养熊采胆汁只是一种谋生方式。
“这些熊100%都是死于肝癌,还有3/4是神经病。”伞国彦跟拉家常一样,他承认,采胆汁的熊的寿命,只有正常黑熊的2/3。他的笼舍里,有一头熊无比聪明,无论给它穿什么样的铁马甲,它最后都能扒拉下来。为此,伞国彦特意去给它定制了一件60斤重的不锈钢马甲。“过几天我就给它穿上。”农民有些得意地笑了。他家还有另外一头熊,因为长期关在笼子里,不能动弹,患上了严重的刻板行为症状(指无明显目的的、不变的、以固定频率反复重复的无任何功能效果的简单行为),这头熊每天不停地用脑袋撞笼子,直到血肉模糊。但伞国彦妻子对此的解释是:“它在玩呢!”
一般来说,国家批准的养殖场,黑熊的待遇会好一些。比如熊不许穿铁马甲,而“插管引流”技术,也变成了就如归真堂所宣传的“无痛无管引流”技术。“我去参观过归真堂,那些熊的确没有插管,它们似乎看起来已经适应了那样,采胆汁的时候,还在吃东西。”一位曾经参观过归真堂的人,如此描述他看到的情景。
但他的说法,很快遭到了亚洲动物基金会的反驳。他们表示,所谓的“无痛无管”,只不过是把胆囊移近皮肤层。“一个东西总不愈合,不可能不痛的。”救护中心的教育主管邬晓红说,而且胆汁具有腐蚀性,这种做法,胆汁很容易流入腹腔,造成感染。
亚洲动物基金会统计,在中国,大约有7000头熊在遭受这样的待遇,其中,东北三省是重灾区,其余的省区分别是陕西、四川、云南、广西、广东、福建、浙江和海南。
一头熊每年产出的利润是可观的。
时代周报记者走访了三处养殖户,他们均对记者表示,一头熊每天生产的胆汁是50-100克,年利润在1.5万-2万元。对于原本靠土地生存收入微薄的农民,无疑是一笔巨大收入。
如果不出意外,一头熊能被采上20年。
健康的熊胆,状如透明袋子,胆汁是清亮的,金黄或者墨绿,但在这里,由于长期反复采胆汁,熊流出的胆汁,已经变成了黑色。在私人养殖场里,盛取胆汁的工具,也并不干净。接取胆汁的密封袋,是看不出颜色的塑料袋,倒入胆汁的瓶子,则是普通的饮料瓶。
采出的胆汁,混合着熊的脓血和其他分泌物,甚至还有尿液和粪便,它们没有经过消毒,也没经历过所谓低温烘焙。在寒冷环境下,这些胆汁很快自动凝结成了黑色晶体。
伞国彦把凝结物放在炕上,随手摸出一个酒瓶子当作擀面杖,几下把晶体碾成粉末,然后,他取出一个模子,把空胶囊一个个放上去,撒上碾碎的熊胆粉,再盖上另一半壳,熊胆胶囊就做好了。
半斤这样的熊胆胶囊,大约值400元。虽然环境肮脏,但并不能阻挡一些人上门购买的热情,因为在民间,服用熊胆除了是炫富的标志外,还能给予男人力量。“我有30%是自己做成胶囊卖给上门的零散客户。”伞国彦透露,他所在的青山乡,已经形成了产销一条龙,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上门来收购熊胆粉,然后卖给药厂,云南的药厂和东北的药厂。
每一头熊,都会被采到胆囊萎缩,胆汁流尽,濒临死亡。
但对于这些生灵来说,死亡并不意味着解脱,它们的皮肉骨,都会被用来生产最后的价值。
濒死的熊会被村民抬出笼子,用斧头砍下头颅,然后剁掉四爪,剥掉熊皮。如今这种原始费力的方法已经得到了改变,伞国彦说,村民们会把220伏的电线,塞到熊嘴里,被电击的熊,会下意识地把电线越咬越紧,2分钟后,熊死在电流下。
一只熊掌大约能卖到2500元,客人主要以韩国人为主。这是因为客居在东北的韩国人,发现这个情况后,意识到是一个商机,于是不停地介绍韩国同胞到这些乡村品尝熊肉和购买熊制品。
2008年,这些熊原本有摆脱这种命运的机会。北京奥运会前2个月,受到国际社会舆论的压力,林业部派人来这个地方检查,但在官员到达的前几天,村里的干部已经开始挨家通知,让村民们把熊藏好,不要放出来。
一场检查,最终流于走过场。
在之后的这两年里,活熊采胆汁在吉林省愈演愈烈。据时代周报记者不完全统计,仅在省会长春下辖的榆树市,供采胆汁的活熊养殖就在2000头左右,并有加速发展扩大之势。这让伞国彦抱怨颇多,由于养熊的人越来越多,一头幼熊的价格,已经由以前的每头9000元,狂升至每头4万元。
伞国彦的大舅哥,一个同样靠养熊采胆汁发家的农民,很快瞅准了这个商机,2年前,他从以前的活熊采胆汁业转身,办起了黑熊繁殖场。如今,这个已经穿上裘皮的中年男人得意地表示,他的熊场已经有300头熊,价值2000万元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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