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鼻通
冯冯
君之剑/誊录
韦陀菩萨开示说将派遣有人来助我一臂之力,还有女子和小孩来帮助,这事使我感到希奇,什么人会来帮助我呢?我知道我的命运,历来都是只有我帮助别人,没有人来帮助我的。
对于菩萨的威灵,我向来都是很深信的,从不怀疑,我知道必会应验,不过我无法猜测这奇迹怎样发生。
我等待着,一天又一天过去了,都没有什么人来,我想我也许需要多写点稿给外刊来多赚些稿费,储蓄一两年,才可以雇人来替我做这件装修了。对于菩萨所许的奇迹,我不是怀疑,而是不敢翼求,我觉得不是自己努力过的不劳而获,总是不太好,百丈清规说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话用于其他方面,不也是一样重要吗?
有一天,正当我已经放弃企望而打算开始多卖些外稿筹款之时,突然来了访客,那是不太熟识的一家朋友。
黄鸿昌先生和他的太太,前一年初次来过,当时是随罗午堂伯伯来的,黄先生坐在一角,一声不响。当日有好几位佛教友人一起来的,其中有一位是英文名叫做Mathew(马泰)的青年,还有一位是后来才成为佛教徒的女医生,当时好像还是天主教徒。
马泰突然说起他遗失了一只爱犬,他问我有无能力可以看看它它现在何处?那时众人都眼看着我,好像是要看我怎样回答。
“我看见一只大狗,是棕红色长毛的。”我把我脑中出现的画面描述出来:“耳朵长长的,这大概是一只Retriever的变种,是不是?”
马泰立刻说:“是的,正是它,一点也不错,它现在何处呢?”
“它已经不在世间了。”我说:“它给捉狗人捉去,在狗监狱给打针处死了。”
“说的都对,”马泰说:“你真是奇怪,怎么会知道的呢?你又是第一次见到我……”
“我看见的。”我笑道。
在座各人都惊异地望着我,大家议论纷纷,本来默然不作声的黄太太这时也开口了。
“我的儿子也遗失了一只狗。”她说:“请你看看它的下落吧!我儿子添美,今年九岁,前年遗失了这只狗,他哭了好多次,现在还在挂念它。”
“待我试一试,”我说:“对了,我看见了,这是一只全身黑色的小狗,黑毛亮亮,胸口有白毛,四蹄踏雪,肚子也是白毛,这一只顽皮小狗,最爱多管闲事,这是你们的小狗是不是?”
“对!对!”黄太太惊异地叫道:“就是它,是!一点也不错,它是全身黑毛,胸口有白毛,四蹄踏雪的!”
“而且,”我补充:“尾巴尖尖是一点白。”
“对极了!”黄太太说:“那么,它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也给打针打死了呢?”
“它还再世间,”我说:“我看见它跟两三个小洋人在玩耍,一个六七岁大的小洋人男孩拿着一个大圈圈,叫它跳圈圈,我听见它叫:‘卜比、跳!卜比、跳!’‘丹尼,跳!’”
“哎呀,”黄太太欢喜得流出眼泪来:“就是它,它的名字是叫卜比,不是丹尼!”
“丹尼可能是旁边小弟弟的名字,”我说:“因为我看见小狗跳圈圈,小孩大概五六岁,也跟着小狗跳圈圈。”
“哎呀,太神奇了,”黄太太对大家说:“正是这只小狗!那年,我们因为运气不好,卖了房子,要换一个地方,没有办法安置小狗,我先生又住在医院,我照顾不了小狗,只好把它送去动物保护协会收留,并且连圈圈也一起送了去——圈圈是特别买的,平时,我儿子就教小狗跳圈圈——我是偷偷送走小狗的,没让儿子知道,儿子放学回家,就问:我的卜比呢?他就哭了,我真的对不住儿子,几年来心中都很难过,去过动物保护协会查问,都说被一见人收养了,我找了这几年,都没有找到它……冯居士,你快告诉我,它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好像住在郊外素里埠的一处住宅,”我说:“我看见有很大草地,是郊外乡村房屋的样子。”
“是什么地址呢?”黄太太着急地问:“我们要去看看它呢!”
“地址可看不出来,”我说:“只可看到大约的方向和道路,没有把握一定找到,不过,可以开车去碰碰运气。
”“不过,有一个问题。”在座有人说:“就算找到了,人家肯不肯归还你们呢?”
黄太太说:“说的也是,,它既然和小孩们玩得那么快乐,人家小孩当然不肯归还给我们了。我还是不去找它吧,我只想知道它现况,那就安心了!”
“小狗开心得很,”我说:“我看见它此刻正在奥次那根湖,站在小船的船头乱吠,不住摇尾,它的主人一家带它在湖中划船度假,它才快乐呢!乐得乱吠乱跳。”
“它是很爱多管闲事的”黄太太说:“你都说对了,既然它很快乐,我就安心了,我回家告诉儿子,叫他别再挂念它。”
小狗卜比的事,成为王氏夫妇与我后来多年友谊的开始,以后他们常来看我,也带了小孩来。
黄先生数年前曾因使用电动锯床不慎,截断了左手的一部分,急送医院医治,医生替他装了石膏在前臂,谁料到石膏打得太紧,断绝了血液循环,黄先生是个老实人,凡事都是不愿麻烦别人,宁愿自己吃亏,他左臂被石膏扎痛死了,他也不敢去找医生看,等到发现不对,才去问医生。加拿大的医生,不能说没有好人,但是一般来说,架子蛮大的,约见医生,比见皇帝差不多,若不是紧急情况,想见一医生,那就难了。好不容易地,黄先生才见到了他的医生,而那位糊涂医生,竟然说:“没有关系,不要紧,几天就好了。”
黄先生只好忍着痛楚,又过了两三天。那时左臂已经全部坏死了,已经麻木肿胀,不能动弹。那时候,才送去医院,割开石膏看,左臂全都死了!可怜黄先生从此失去了一条胳臂,拜受了那位加拿大庸医之赐,医院说假如不割除那条已经坏死的左臂,血毒可能蔓延全身,生命也难保,黄先生只好忍受着这些痛苦,从一个赳赳昂藏的大丈夫,突然变成失去左臂的残废人,他受的精神打击是多么沉重啊!
跟着来的,真是祸不单行,他因失臂而不能保持职业,被迫将房子贱卖,筹款医病和延请律师控告他的医生。那几年里,黄先生夫妇,带着六七岁大的儿子,失业,涉讼,破产,疾病,到处受白眼,亲友没有一个给予帮助,那种身在异国,身受灾祸的苦况,真是悲惨极了。
黄太太丽锳在那种困苦之中,表面上压抑着心中悲痛来照料丈夫和儿子,可是精神上的痛苦,总是无法解脱的。她一家三口,在愁云惨雾之中过日子,前途渺茫,彷徨无主,被迫卖屋,被迫送走小狗卜比以后,精神更加痛苦。有一天,她放工回家,另走一条街道,突然看见了路旁有一座小小的佛寺,她心中就立刻感觉到鼓舞了起来,她好奇地走入佛寺去看看。
那时候的这座佛教会,原本是一座基督教堂,被一些热心的佛教徒合资买了下来,改为佛教会,刚成立不久,教堂的外观仍是基督教的色彩,内部也还未能全部改观,只有小小的佛龛一座和小座的佛像。黄太太进去,一见到佛像,立刻就像见到慈爱的父母一般,有一种无形的慈爱力量,从观音菩萨圣像传了过来,王太太感激得热泪盈眶,倒身下拜,跪伏菩萨座下,一切的悲苦,都在热泪中向菩萨倾诉了。
从此她获得了菩萨的加被,使她重新获得了人生奋斗的勇气,她成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后来又带了黄先生和儿子去拜佛,全家都虔心拜观音菩萨,参加义务工作,为佛教服务,渐渐地,否极泰来,黄先生的断臂伤口痊愈了,装上了不锈钢义肢,也能上班恢复他的电焊工作了。而且,还常常驾驶汽车义务接送佛教的法师们和讲师,夫妇俩几乎是以佛寺为家一般了,他们的心情比从前好得多,控告医生的事,也获得了胜诉,获得了一些赔偿,为数很少的赔偿,扣除了律师费之后,所得就更不足道了,怎能补偿断臂之痛?幸而王氏夫妇信了佛之后,一切都看淡了很多。
黄氏夫妇在佛寺认识了负责义务领导及教育基本唱诵班的罗午堂老居士,罗伯伯曾经在名山丛林学法七年,精通唱诵仪轨,温哥华这家佛教会,创建伊始,未有僧宝驻守,全亏罗老伯负责组织及教导大家,贡献极大,罗老居士及晓云法师于一九七九年来加拿大出席世界宗教大会致辞及宣讲佛经,我去拜望晓云法师,而在佛堂认识了罗老居士,渐渐成为好友,我对他是尊称为伯伯的,他不时会带一些佛教朋友来看我,那一次就是罗伯伯带黄先生夫妇和一批佛教朋友来的。
以后,黄先生伉俪常来,有时也带了儿子来的,那孩子很俊秀聪明,又听话,一些也不淘气,从不乱动我的东西,不像别的孩子,他们有些人一来了就满屋子乱跑乱叫,或则擅自乱翻我书房内的书籍及装饰物,或则爬上沙发上跳,不然就闯进卧室去捉迷藏,做父母的也任由他们,一些也不管教。甚至于有一对来自美国的大学教授夫妇,也是如此纵容孩子,我一转眼不留意,他家三个孩子已经擅自开了我的电视,把颜色开成鲜明刺眼的大红大绿,声音开得震天响。三个十多岁的孩子还把脚丫八字踏在电视机上,躺在地上看电视。在美加的人,纵容孩子,是众所周知的,可也没见过纵容得孩子到别人家去这样子无理胡闹,而身为父母的居然一句也不管教。
我很喜欢小孩子,可是不欢迎淘气的小孩,所以我说明了不准带小孩来我家大闹佛堂,每次有人带了小孩来,我都不由不提心吊胆,唯一的例外就是黄先生的儿子添美,这孩子真乖,来了,自己坐下来安静地看著书报,从不乱跑捣蛋,而且那么小,已经跟真父母信佛拜佛,偶然一两句话,却是叫人忍不住笑,例如:我有一次在电话中对他母亲提及他家厨房的某种气味,这小孩就说:“叔叔,你不但有天眼通,还有天鼻通呀!”
佛经上可没有天鼻通这名词,九岁小孩那么一说,引得大家都大笑。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外号:天鼻通,至今仍为佛教友人的笑谈。
天鼻不天鼻通?那是难说,不过,的确有几件经验,授人以口实,替我添了一绰号。
佛教朋友之中,有一位苏太太,某次打电话给我,我在话筒中说:“苏太太,你今天涂的法国香水‘巴黎之夜’好香,透过电话传来了。”
“哎呀!”苏太太惊异,笑道:“我真的刚刚搽了巴黎之夜香水呀!你就闻到了?”
我不欢喜香水与任何化妆品的香味,对之是特别敏感的。从此之后,苏太太说她不敢搽用香水上我家佛堂来了。
另外的一次,我打电话给一位英国人的太太馥莎,她是印度人。在电话中,我突然说:“莎,你去把炉子的火关掉吧,不然,那些草药汤就会烧焦了,我已经嗅到了气味。”
“啊!”馥莎叫了起来:“我真的在煮草药汤呀!真的忘了关火呀!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真的能看见嗅到吗?”
“像柏油汤似的!”我笑道:“一屋子都臭了,窗子又不打开,臭到我这儿来啦!”
这两处电话都在十多英里以外,不算远。纽约一位打长途电话来,我突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你刚吃了什么东西,口气那么臭!好像是臭豆腐烤肉吧?你说你信佛,怎么吃这些臭荤呢?”
这位先生大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是请朋友在家吃饭,难得买到了些罐头臭豆腐,内人用它来炖红烧肉,没想到被你知道了!”
“那肉臭得熏到我这儿来了,”我感到恶心,就这样说:“对不起,我很怕这些肉臭,你有什么事要问,改天你不吃臭肉的时候再打来吧!”
我这些怪脾气,渐渐都被人知道了。谁家自称信佛吃素,却躲在家中大吃卤虾酱煮蹄膀,那是瞒不过我的,若是打电话来,我往往就会斥责地指出它,的确我最厌恶恶吃荤的嘴巴呼出的臭气息从电话线传给我,我能看见人家橱内有些什么东西,那都是平常的事了。
像来访的黄太太,就有好几次在电话中被我这样告诉她:“怎么没有?在碗橱上面一层的后面……”“在第三层抽屉内就有一包甘草可以用了,我嗅都嗅到了。”
她有一次遗失了全部的身份证卡片,急得发慌,打电话来叫我帮她找,她说她到处都找遍了,没找到,我说:“没有丢,还在屋内,在沙发椅底下。”
“没有呀!”她说:“都翻开来找过了。”
“再找!”我说:“把衣服一件件翻开来找。”
她还是坚持说不在,但是后来打电话来说,在椅子底下的一叠衣服当中找到了,她问我说:“你是怎么看到的呢?”
“不是看见的。”我笑说:“是嗅到的,天鼻通呀!”
头几天,那是一九八六年五月三十日,我在楼上写这篇文字之时,突然嗅到无比的奇臭,从十里之外的唐人街传来,臭得我作呕,那臭味,像橡皮蛋,又像臭死老鼠,又像臭大便,又像热带臭花。
那是什么东西?我放下笔,朝着来源嗅嗅,就立刻看见一辆小汽车向着我家开来,车上坐了两个人,开车的是一位青年男子,大约十八九岁,旁边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车后放着一只奇怪的东西,发出恶臭。样子真怪,有很多尖棱的鳄鱼皮刺,却是绿色的,是面包果么?或者是木菠萝?
车上的两人,我认了出来,是印尼华侨朋友L太太和她的小叔子。
“哎呀!不好了,”我大叫:“她小叔子买了榴梿送来了!”
榴莲在南洋是被称为“万果之皇”的珍品,空运到加拿大来,售价恐怕要二三十元加元一磅吧?一个小如大凤梨的,就得花五六十元才买得到,住在温哥华的南洋侨民,仍然不惜巨金买来吃,视为奇珍,好大的人情,才送一只榴梿给人呀!
我从未吃过榴梿,只听说过,据说在南洋是没有人敢偷盗榴梿的,因为它的气味随风飘荡好几条村子,再也藏不住的。爱吃上瘾的南洋人,却说榴梿异香扑鼻,‘当了沙龙’(一种裙子),去买榴梿吃”,可是我嗅到却是奇臭无比。
我奔到楼下,大叫:“妈!L太太和她的小叔子买了榴梿送来了,快来到了!”
当L太太和小叔子来到门前马路之时,我已经在大门边等候了,我从未真正见过榴梿,忍着臭,也要看看,人家真是一番诚意,花了大钱,买了南洋奇珍来供养我母亲,我中多么感激!可是,那臭味,哟!
果然是一只小型的榴梿。
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果然是天鼻通呀!”
佛经并没有说天鼻通,但是,鼻为五识之一,既有天耳天眼通的超感,嗅觉的超感,似乎也是会存在的吧?五识本是相连互相为用的呀,称为神通,其实不算什么神通,毋宁说是生物本能的超常感觉,较为适当。
这些超常感觉,常人其实人人都有,只不过被我执与欲恼、客尘等等遮蔽了,显不出来,渐渐泯灭,他们不知道自己本来有超感,就去否定别人的超感,甚至于诽谤超感神通是迷信,是妖邪,是魔怪。
当代的新医学与新科学,都已证实了超感的存在,而且正在大力研究发展它,希望运用它来做有益的事。很多太空物理学家与核子物理学家,他们的新发现与成就,固然得力与不懈的研究,以学理为基础,也有很多是灵感的启发,这些灵感,往往超越古典学理与原则,像相对论,量子力学,粒子物理学等成就,都不是古典的理则学逻辑所能解释的或推论出来的,其中不少是从超常感觉的灵感出出发然后推论而得,和他们相比,‘天鼻通’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永忏楼随笔之八十九──《天鼻通》
原载香港《内明》第183期:1987年06月1日
书名:天眼慧眼法眼的追寻
作者:冯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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