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毛病,有人蹲着走路,有人站着拉屎,有人学习的时候想着美女,有人被美女抱着的时候还在学习。
要去掉一个毛病不容易,要添一个毛病也不容易,能时常盘点自己毛病更不容易,但比起合理使用毛病的不容易,前面的这些不容易都很容易。
要去掉一个毛病很苦,要添一个毛病也很苦,品尝自己毛病带来的苦果更苦。但比起被毛病啮蚀终身的苦,前面的那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毛病也是病,它不是你身体中的病,是你人生中的病。
毒可以攻毒,病是否可以克病?一个毛病有时是否可以治好另一个毛病?
日头,特莱平原的毒日头,晒得让人无处躲藏。
喜马拉雅的季风好像是喘息一样,一阵阵轻轻吹过。
竹林旁。竹稀影疏。比丘们正在小憩。
罗睺罗在犯病,而且病得不轻。不过,他犯的不是身体的病,而是毛病,是他的毛病犯了,是他的陈年老毛病又犯了。
罗睺罗的老毛病是吹牛,他现在正在跟一大群沙弥吹牛。他吹的两眼放光,满脸通红。一大群沙弥好像也被他吹的两眼放光,满脸通红。
“你们不信。”罗睺罗大声说道。
“不信,一丝丝都不信。”众沙弥头摇得像拨楞鼓。
“我就知道你们不信。”看着众沙弥满脸的不服气,罗睺罗突然笑了。
“因为我根本就是在吹牛。”
吵吵嚷嚷的众沙弥突然静了下来,好像全都愣住了。愣愣地看着罗睺罗。
人静,静的又听见轻风摇竹的沙沙声。
好一会才有沙弥说话。
“他是不是有病了。”
“也许他是病好了,吹牛的毛病好了。”
罗睺罗得意极了,笑道:“我没有病,毛病也没好,只是心里有点别扭而已。”
“你吹完牛,为什么又宣布自己是在吹牛?”一个高个大沙弥走近罗睺罗问道。大沙弥就是年龄大的沙弥,二十岁以下,已出家而未受具足戒的僧男都叫沙弥,大沙弥的意思就是接近二十岁的沙弥。
“因为我吹完牛再宣布自己是在吹牛,我吹的牛就不再是吹牛。”
“你是说,你放完屁,然后再宣布你刚才是在放屁,你的放屁就不再是放屁,是这个意思吗?”
罗睺罗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有点别扭,而是别扭大了。
“你心里的别扭是不是这个别扭?”大沙弥好像看透了罗睺罗的心思。
“那你说,我吹了牛,怎样做才能算我没吹牛?”
“你把牛再从嘴里咽进去。”
“你放的屁,你能再咽回去吗?”
众沙弥哄堂大笑起来。
“这是个不错的法子。”
人圈外突然有人大声说道。
大家不禁转目望去。随后,众人竟恭恭敬敬地给说话人让开一条道,显然沙弥们都对此人充满敬意。
“舍利弗亲教师。”罗睺罗低声道。
舍利弗是释迦牟尼的首座弟子,僧团总管。号称智慧第一,是释迦牟尼让罗睺罗拜的亲教师。
望着一张张兴奋还没消退的脸,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平时威严的舍利弗笑了笑,往前踱了几步问道:“罗睺罗吹的什么牛?”
“他说他能做到三千威仪,八万细行。”
舍利弗怔了一下,“你这个小子太能吹了,看来这个法子也救不了你。”他盯着罗睺罗问道:“沙弥的律行规定多少?”
“七威仪,十五细行。”罗睺罗低声道。
“你不能吹成十四威仪,三十细行?”
“既然是吹牛,为什么才吹这么一点点?”
“因为你吹小点我好能救你。”
“为什么吹小了能救,吹大了不能救?”
“因为我的法子是想让你把牛吃了。”
“吹的牛也能吃?”
“也能吃,只要牛吹的不是很大。”
“怎么个吃法?”
“吃法很简单,你把吹的牛能实际都做到就行了。”舍利弗叹了口气道:“不过你吹的这个牛和须弥山差不多大,恐怕你得吃一阵子。”
罗睺罗已越来越不好意思。众沙弥也越来越有了兴趣。一个吹牛大王能不好意思是不是挺有意思?
“我爸爸说我的最大毛病是吹牛,所以索性让我正二八经地吹吹牛,不过要求我必须在正二八经的事上吹牛。”罗睺罗不好意思说道。
“看来你爸爸不仅知道你的吹牛本事最大。也知道只有在吹牛的时候你最卖力气。”
“舍利弗亲教师,我爸爸什么意思?”
“你爸爸是想让你以你自己的力量培养自己的正念。”
“什么是正念?”一个小沙弥好奇地问道。
“正念就是正经事,比如你的正经事就是学习。”那个高个大沙弥略带点教训的口气说道。
“不错。”舍利弗赞许的点点头。“罗睺罗,你爸爸最近是不是对你的诳语有所限制?”
“他说只要是有关学修方面的我都可以尽管吹。”
“这就对了。
”舍利弗道。“哪里对了。”高个大沙弥不解的问道。
“酒鬼爱吹什么牛?”舍利弗朝着众沙弥问道。
“当然是吹他能喝多少酒。”有沙弥答道。
“还有就是他比另一个酒鬼能多喝多少酒。”罗睺罗笑道。大家都笑了起来。
“色鬼呢?”舍利弗又问道。
“是不是吹他能泡到多少女人?”
“应该是吹他对女人有多么多么大的魅力。”
“……”
众沙弥七嘴八舌地回答。
待到大家逐渐安静下来后。舍利弗问罗睺罗:“一个常常喜欢吹自己学习多么多么厉害的人是个什么鬼?”
“应该是学鬼,学渣没有吹的本钱。”罗睺罗有点犹豫地答道。
“即是今天不是,早晚也会成了学鬼,不过应该叫学霸更合适。”
“舍利弗尊者,这里面好像有点不大对劲……”沙弥们有的挠头,有的面面相觑。
“你们觉得不对劲就对劲了。如果你们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劲,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舍利弗笑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很难得佛谛,你们还不具备解悟的能力。你们只需知道,你们做瞎包事情劲头,其实是个宝贝,它可以让你轻易地把坏事做成,也可轻易地把好事做好。”
罗睺罗独自离开众人,兀自坐在一个石坐上,使劲地在挠头,因为没有头发只好挠头,如果现在他的头上有头发,他兴许会把它揪下来。
他在想:“难道真的一个毛病可以治好另一个毛病,甚至一个毛病也可由这个毛病自己治好。”
他想不通的还有一件事,一件跟毛病有关的事。
“爸爸为什么老是说我的毛病只能我自己治?自己的毛病自己怎么治,谁的毛病会自己愿意治。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十分不情愿地被别人治自己的毛病,即使自己下决心自己治自己的毛病,恐怕也不会用自己的毛病来治自己的毛病。我爸爸是不是也有毛病?”
舍利弗走到罗睺罗的身旁,对于罗睺罗,释迦牟尼对他有许多嘱托。
舍利弗拍拍罗睺罗“还在想?”
“还在想。”罗睺罗低着头答道。
“很难想?”
“很难想。”
“你爸爸的题总是很难想,不过你爸爸的题总是最接近事情的真谛。”
“今天我吹高了。”罗睺罗的意思是把牛吹大了。
“是有点高,不过高了也好。”
“为什么?”
“因为越高你越下不来台。”
“我爸爸是不是有意让我下不来台。
“你爸爸这样做是为了让你的学力长根。”
“吹牛就能长根?”
“不能,吹牛吹的下不来台时才可能长根。”
“为什么?”
“根是内心的自有,比如善根、慧根、当然还有学根。自有并不一定都是先天自有,也有后天得种。种根都有机缘,下不来台就是机缘。挫折和困境易生感悟,而且是针对挫折和困境的感悟。这种感悟在平时是无论如何也出不来的。”
“我牛吹完了,什么时候长学根。”
“下不来台时才可能长学根,而且,我是说可能。”
“我现在就下不来了,是否有可能了,我也说的是可能。”
“这种可能我一点还没看到。”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平时很会自己找台阶。”
“我要是找不到台阶,或不想找台阶呢?”
“你还有可能偷偷溜下来。我知道这点你也做的不错。”
“什么是偷偷溜下来,我怎么不懂?”
“明明是懂,却装不懂,正是偷偷溜下来的无上心法。明天有人问起你今天吹的牛还算不算时,我大概也能猜到你要说什么?”
“说什么?”
“你会说:天气是不是很热,你为什么不在树底下呆着去?”
罗睺罗笑道:“怨不得我爸爸让你当我的亲教师,你不光知道我最爱做哪些事,甚至也知道我最爱说那些话。凭这两点,不让你当我的亲教师才怪呢?”
“你爸爸让我当你亲教师凭得不是这两点,而是另外两点。”
“哪两点?”
舍利弗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道:“一个是我最爱做的事,一个是我最爱说的话。”
罗睺罗忽然感觉嗓子有点不舒服。因为罗睺罗知道管理千二百僧众的人最爱做什么,也知道称得起智慧第一的人最爱说什么。
“你准备用哪个法子下台阶?”
“不下来行不行?”
“行,只要你能足够的不要脸。”
“看来我没有选择,只有用老师你的法子下台。”
“你可以试试。”
“吹的这个牛有点大怎么办?”
“你可以先把脸吃掉,看不见脸了,你和大家伙都好受一点。”
“脸怎么吃?”
“只要你开始吃,先吃的一定是脸。只要你的三千威仪,八万细行的牛一开始挪步,台上的脸勉强可以算下来了。”
“我怎么有点别扭,这不是让我没脸吗?”
舍利弗大笑起来,道:“一个知道自己没脸的人一定是个要脸的人,一个要脸的人肯定是怀有正念的人。你爸爸如此给你种根,真乃无上智,善哉善哉!”
舍利弗走了,沙弥们走了,所有的比丘都走了。
罗睺罗仍然坐着未动。
罗睺罗还是不懂,本来就不懂,却凭空又添了些不懂。
世上的事真的如爸爸说,在越来越不懂的时候,已经开始接近了懂?
罗睺罗最近好像越来越烦恼,却又好像越来越高兴。有些事情他越来越说不清,可心里却又好像越来越有点要想通。
爸爸说,学问学完后就摆在心的上面,随时可以用,越是常用的学问会越往上摆;而学根学成后会扎根于心的下面,越用根扎得越深。学学问主要是多闻,学学根主要是多用。学问有对有错,学根却只分强与弱。学学根不能靠别人讲授,而要靠自悟自修,要自己难为自己,自己麻烦自己。
“看来我还得继续难为我自己。”罗睺罗自言自语道,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他一直觉得说话别扭的人,也是普天下之人都认为说话别扭的人 ,号称解空第一的须菩提尊者。
他忽然觉得世界上最不别扭的人就是他。当一个人无缘无故想自己找别扭的时候,最别扭的人岂不成了最不别扭的人,想起须菩提,罗睺罗笑了。自言自语道:“我得麻烦麻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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