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我们小镇突然就多了三四家屠户,宰羊杀猪,有的还杀牛马驴。
那年,我的发小柱子刚高中毕业回到村里,一向馋肉的他决定当一名屠夫。但想来想去,他一没经验二没技术,肯定比不过其他屠户。正好,他叔叔去南方谈生意,他就跟着去了,回来后就开始了一个全新的生意:专门宰杀初生5天以内的小乳羊,主要不是卖肉,而是要羊皮。据说,南方有个制皮厂专门收购羊羔皮,并且价格不菲。至于这么小的羊羔皮做什么,不是柱子要管的,他也不想管那么多,只要挣钱就行了。
我们镇在河北内蒙交界处,所以不愁羊羔。如果你是养羊户,一个刚出生的乳羊,收购价格比养几个月还贵,你卖不卖?一次柱子吃羊肉,借着酒劲,柱子看着雪白的墙壁,突然灵机一动,用手指蘸着羊羔血,在墙上画了八道,然后趁着血不干,又在每条血道上粘上一撮羊毛。这以后,每杀一只羊羔,柱子都会在墙上干同样的事情。看着墙上的血道数越来越多,我们去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因为父母都不让我们跟柱子玩,说他宰杀初生几天的羔羊,太残忍。镇上一个算命先生也说,柱子杀业太重,将有大劫难。那时候虽然算命先生敢上街摆摊了,但刚从学校里出来的我们是纯粹的无神论者,尤其是柱子,觉得这纯粹就是无稽之谈。那天,柱子举着杀羊刀,对天叫嚣:“来啊,惩罚我啊!哈哈哈哈……”
当时看他笑着拿刀比划,只觉得可笑,现在想来,才觉得不寒而栗。因为那个年龄,我们都或多或少说过这样的大话。
屠夫只杀初生5天以内的乳羊,杀一只在墙上用血画一道,粘上羊毛。有一天,柱子对我们说,他马上就要完成第一期的计划了——杀1000只羊羔,然后他要扩大经营,成立公司。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几天以后,一个发小突然跑到我家,说柱子出事了。“被刀划着手了?严重不?”我当时正帮父亲处理大门,随口问道。可是,身后并没有立即回答。回头,发小正站我身后发抖。“你咋了?发疟子啊?”我开玩笑。“死……死了……”“死了?瞎扯淡,昨天我还见他好好的,在张罗成立公司的事情。”“真的,我骗你干什么。刚才我刚去了他家,正在准备丧事。”这次真不是开玩笑了。我扔下手里的工具,撒腿就往柱子家跑。等我气喘吁吁赶到柱子家,看到躺在门板上的柱子时,虚脱了一般,瘫坐到地上。我听见有人说:“真是好朋友啊,看伤心的。”其实,我不是伤心,我是看到了柱子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羊毛,再侧脸一看墙上那些血淋淋的道道,上面的羊毛不见了。
“我好命苦啊!”见到我,柱子的娘发出了吓破人胆的号哭。后来我才知道,昨天柱子墙上的道道已经画了999条,只差一条,就达到了柱子第一阶段的目标。但是,今天凌晨时分,睡在隔壁的柱子娘突然听到儿子叫了一声,就没有动静,以为儿子做恶梦,就没有管。早饭时分,见儿子还没起床,柱子娘就敲门去叫,才发现屋里根本没有动静。柱子娘用力撞开门,才发现儿子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一条白绳子——确切说,是一条羊毛拧成的绳子,从墙上,一直伸到柱子的脖子上……那条绳子已经勒进了柱子的皮肤,即使后来用力扯出来,有些羊毛还是如同从柱子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怎么也拔不净。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在梦中惊醒,柱子被羊毛绳子勒得喘不上气来,而两边拔河一样用力拉紧绳子的,是数不清的小羊羔。而我不用数就知道,是999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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